原创：影视剧本【一叶知秋】

屋里：玉珍醒了，她望着母亲：“妈，你还没有睡？我又做梦了，又梦见我和王华结婚时的情景了。我想阿华，不知道他在那儿？我要到乡下去，我要去问问他妈妈···”

　　邓母：“珍珍，你现在没好，不能去。等好了我陪着你去。”

　　玉珍流泪了：“妈呀，我在里面几年了，天天都在想阿华，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啊···现在回来了，他们家连一个信也没有，人也看不到，究竟是为啥啊？我要去！就是爬也要爬去看看。”



　　乡间的小路上：玉珍母女在慢慢地走着。她们来到了王华的家。

　　王华母亲正坐在门前补衣服。

　　玉珍走过去：“妈！”她亲热地叫着，拉着王母的手：“我回来啦。”

　　王母：“珍珍？是你！你来啦？”

　　她将玉珍母女请进屋，转身倒了开水。看着眼前虚弱的玉珍，王母擦起了眼泪。

　　玉珍惊问：“妈，你，你这是咋个啦？阿华他？有信来吗？”

　王母：“没，没有啥子。哦，华儿有信来。只是···只是你还不知道，他又结了婚，都快两年了。”她走到书桌边，从帽筒里拿出信：“这不能怪他，那年，是你妈讲你病死在里面了，要华儿重新找一个···我才叫人写了信告诉他的···没想到，这···这···”

玉珍抖着手，接过信看了起来，王华画外音：“···妈妈，我的心太痛苦了，我为苦命的阿珍难受，也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难受啊！这个突如其来的红色运动，它摧毁了老一辈人的安宁，我们这一代人的幸福，下一代人的健康成长。它使国家的财力，物力，历史和文化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几乎崩溃！我们的国家就是坏在那似是而非的谎话上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既害了我，陈老师夫妇，玉玲姐夫妇，更害了她，珍珍，使她惨死在那阴冷的牢房里···我要问，到底是谁毁了她？！还有那众多的孤鬼冤魂？妈妈，这些话你也许一时还不懂，请原谅你的儿子吧，他只有把憋在心里的话倒出来，才觉得好受些。妈妈，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里有一位好姑娘，叫杜娟，她的心灵跟珍珍一样美好。她在A市的化工研究所当秘书，为了保护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免遭迫害，她被造反派毒打，污蔑为保皇党，被贬到这里劳动改造。她十分同情我，关心我，当她知道珍珍走了以后，也很难过，却更注意我的一切，害怕我想不开，我很感激她。她长得很美，这里也有一个人在追求她，是一个造反派的队长，显得趾高气扬，并且许诺说只要答应了婚事，她的问题很好处理。她却明白地拒绝了他，理由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就是我。那个队长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就走了。妈妈，这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这样的好姑娘我能拒绝她吗？我要担起保护她的担子，和她一起渡过这最困难的时刻，我相信，会使她获得幸福的···”看到这里，玉珍昏阙过去。

　　“珍珍！珍珍！”王母，邓母慌了神，赶紧搂住她，掐仁中，喂开水···

　　玉珍慢慢地醒过来，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滚，她站起身，颤抖着手默默的把信放在桌上，缓缓地跨出门去。

　　王母很难过，想要留住她。玉珍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走去。杯里的开水，还冒着热气···

医院里：玉珍躺在病床上，床下的痰盂里满是她吐的鲜血，液体架上的血浆正一滴滴地输入她的血管。她面色青白，双眼无光，恍如一个死人。

　　邓母擦着眼泪，劝慰女儿：“珍珍，你想开一些···还是把病医好要紧。”

　　玉珍轻轻地摇头，眼泪滚了出来：“医好有什么用？失去了阿华，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只是妈呀，你为什么要说我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邓母难过：“珍珍，这件事又怪妈又不怪妈。当时我来看你，带来一点东西，看守说你用不着了，人都快死啦！我急得六神无主，想央求着把你抬回来，死也要死在家里。人家不同意，说死了的犯人都是拉去火化的，有哪个是通知家属抬回去的？我想来想去心里难受，又没有一个人可以谈谈。就去找你婆婆···以前她经常来我们家，自从你出了事以后，她只来过了两次，就再没有来过，说是怕给我们家添麻烦···那次也正好是在街口碰见了她，她问了你的情况，我如实说了。我问她王华有没有信来，她抹起了眼泪。说是因为你的牵连，她儿子已经被送到劳改农场去了。还有他老师俩口子，你玉玲姐两口子，都安的是什么反革命集团的罪名···她提出要你们离婚，说是谭永红说的，只要王华和你离了婚，他们的问题就好办得多，因为已经和反革命特务划清了界限。珍珍，那时我想着你已经快不行了，人家的儿子是一个独子，只要时间满了人是要出来的···我们不能拖累他啊···所以，就···就背着你同意了她离婚的说法。可是，她给王华说你们离婚的事情，王华又高低不同意，他怎么会又结婚了呢？哎!我这是做的什么事啊···”邓母心疼地抹起了眼泪

　　看着母亲难过，玉珍流着泪轻声说：“妈，你也别难过，我···我不怪你···”

邓母还是难过，说：“虽说你不怪我，我心里痛啊！珍珍呀，有一点我始终搞不明白，你和秀梅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好，为什么你刚刚被关进去，她就变脸了？还到处说你就是反革命分子，就是特务···你究竟为了什么事请得罪了她，难道仅仅是你反映了她揣钱的行为？”邓母望着玉珍，想知道一个究竟。

　　玉珍咬着牙，眼泪簌簌地滚下，说：“妈，你别问了吧，我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呀！”玉珍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现出在看守所里遭遇谭永红的那一幕：回忆--

　　玉珍倒了便桶，端着稀脏的面盆在水管处接水，由于太冷，她禁不住倒了桌上的热水瓶里的一点开水，勾着头洗脸。

　　“怎么，你还敢倒我们的开水来洗脸？！还怕冷？你是小姐，太太？还是反革命分子？狗特务！喝下去！”赵朝阳凶神样的吼着，他端起玉珍的脸盆，递到她的面前。

　　赵朝阳的身边，站着春风得意的谭永红，她已经发胖了。

　　玉珍第一次在看守所里看见她，又见她穿着军装，有些奇怪：“秀梅，你？”

　　谭永红往赵朝阳身边一靠：“我什么？你以为在这种地方我会为你说话？哼！”说着，扭了一下赵朝阳的手臂。

　　赵朝阳一把扯住玉珍的头发：“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把它喝下去！喝！”他将脸盆递到玉珍的嘴边，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强迫她喝。

　　玉珍徒劳地挣扎着，她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屈辱的泪珠一粒粒地掉入盆里，和着脏水喝下去。喝完后，痛苦地按着饱胀的胸喘息，她指着谭永红和赵朝阳说：“你们俩是一对？现在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为什么一次二次地遭他的毒手！你们这对狗男女！他是冒牌货，你也是！我知道你的底细！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说啥要啥，心肠很硬的坏女人！”

　　“啪！”玉珍的脸上被谭永红重重地抽了一巴掌：“心肠很硬怎么样？说啥要啥又怎么样？你明白了就好！现在，轮到我高兴了。哈哈哈！！！”

　　谭永红大笑着，盯着玉珍流血的嘴巴说：“过去你不是漂亮吗？得意吗？今天怎么变成了这付样儿？你那大学生怎么不来救你？告诉你吧，他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也在这儿倒死不活。你把他从我手里夺去的那天起，我就下了决心要报仇！就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做恩爱夫妻吧！哈哈哈！！！朝阳，我太高兴了。”

　　玉珍听着这歹毒的话语，顿觉心闷气紧，她指着谭永红：“你···你们···”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头倒了下去。回忆完
病房里：玉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昏阙过去···

　　邓母急慌了，急忙喊着女儿：“珍珍，你怎么啦，啊！快来人呀，医生！”

病好后的玉珍走在街上，熟人们看见她却装着不认识的样子。有的还在背后打听。

　　张三娘：“咋，这个人放出来了？”

　　李四姐：“听说是什么保外就医？”

　　张三娘：“那她的问题怎么解决？”

　　李四姐：“怎么解决？那顶帽子还在她头上戴着呢！”



　　人们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玉珍，她是一个活人，但又像一个孤独的幽灵···



　　家里：玉珍在织毛衣，母亲在编水瓶的竹壳。

　　玉珍掉泪：“妈，这日子太难哪，都快撑不下去了。”

　　邓母：“珍珍，再难也要撑。现在比过去好多了，毕竟你和妈在一起呀，那几年你在里面，不是更难吗？”

　　玉珍：“那时我心里有阿华啊，现在一切都没有了，连生活都没有着落，靠这样给人家织一点毛衣，编一点篾货，还要看病吃药。最难过的是街上那些熟人看见我，像躲瘟神一样的···”

　　邓母：“珍珍，没有关系。你就尽量少上街，再难我们也要把日子过下去，天无绝人之路，你懂吗？”

广播里传出了振奋人心的声音：“热烈庆祝粉碎“四人帮”反党反社会主义集团的伟大胜利！”“打倒王 张 江姚···”



　　满脸喜色的人们涌上街头贴标语，放鞭炮。鼓声，锣声震耳欲聋，载歌载舞的人们在举行盛大的庆祝游行，到处是欢乐的笑脸，到处是歌舞的人群。

　　在街边的玉珍望着这沸腾的场面笑了，然而眼泪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百货公司办公室：主任，经理，秘书和各小组的负责人在开会。

　　主任：“···根据邓玉珍多次的书面申诉和申请，她的病也相当的严重，又需要生活，请求在单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这个问题我们向商业局领导同志汇报了，同时，也请示了县里面的领导，同意暂时给她安排一个工作。你们看怎么安排？”

　　经理：“安排工作是可以，但是邓玉珍有病，谁愿意和她一个柜台上班？”

　　主任：“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我看，就让她到北街的百货商店去。一个人可以应付，上下班就关门吃饭吧。你们的意见怎么样？”

　　众人摇头：“，好吧，没有意见。”



　　听说能上班了，玉珍格外高兴。早上，她早早地起床梳洗，换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走到公司，热情地和同事们点头招呼，但大家反应冷漠，甚至害怕她的样子，远远地隔着她，玉珍强忍着眼泪，拿到钥匙就去了小商店。



　　玉珍在店里先核实盘点后的商品，然后开始打扫卫生，接待顾客···

　　从早到晚，她一个人上班，值夜班。邓母每天给女儿送三顿饭。



　　街头的草药地摊前，一个中年男子在向围观的人们兜售自己的草药：“这叫一支箭，专治火毒。拿它来炖肉，大人，小孩吃了都不生疮。大减毒，大退火。这是地爬星，专医产妇无奶，你家里要是有产妇，就赶快买一点···”他极快地说着，口沫飞溅。一双大眼睛虎视眈眈地带着一股戾气，又显露出一股流气，他叫邹其，是一个无业人员。

　　每当无人的时候，他就坐在茶馆门口，翘着二郎腿，俩眼紧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们，或胖，或瘦，或高，或矮，他都满有兴致的望着，有时还做做怪相。

　　这天，玉珍的身影落入了他的视线，他不由地暗暗一笑，悄悄点头···

早上：上班的玉珍走在街上。

　　邹其特意走到街口，殷勤地招呼玉珍：“小邓，你上班啦？”

　　玉珍看着眼前这位不认识的男人一怔，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

　　邹其没话找话：“我觉得你上班挺积极的。看你这个样子，病肯定好了？”

　　玉珍：“还没有全好。不过比以前好多了。”

　　邹其：“小邓，你得的这个病呀是富贵病，又要休息得好，又要吃得好。你要注意。”

　　玉珍感激地：“谢谢你关心。这么久，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邹其：“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我是空关心。”

　　玉珍真心的：“就这样都不错了。真的，好多人都怕我牵连他，又怕把病传染给他，都躲着我···实际上，除了我妈，没有人和我说话···”玉珍克制着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说了一声：“谢谢你。”就快步走了。

　　看着玉珍的背影，邹其得意地笑了。

　　早上，晚上，邹其都有意地等在那儿，和玉珍打招呼。

　　邹其干脆把地摊搬到玉珍隔壁的茶馆门口，有事无事，就到她的店里来聊天。

　　混熟了的邹其对玉珍大献殷勤：

　　一会儿，他买来了冰糕。

　　一会儿，他端来了白糖番茄。

　　一会儿，又是绿豆汤。

　　一会儿，又是清蒸鸭子。

玉珍家里：一个胖女人在滔滔不绝：“···我看这个人可以。你有病人家都不嫌你，还体贴你，心痛你。这不就好了吗？你才三十零，一个人一辈子能过到老？到那时病了，哪个人为你端药递水？”

　　玉珍咬着嘴唇沉默。桌上是邹其的三寸照片。

　　街口：邹其迎着胖女人问：“怎么样？”

　　胖女人摇摇头：“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说不答应。喂，我跟你说。”她附在邹其的耳边，小声道：“你各自天天去缠。早晚开门关门，你都帮她干，俗话说：‘烈女怕朽枯’，有些事，务必然你还不晓得该咋个办？”

　　邹其茅塞顿开的样子：“哦，懂了。谢谢嫂子的指点！”



　　自那以后，邹其开始早晚又帮着玉珍开门关门。

夜晚，在家里翻东西的玉珍找出了一张收藏得很好的纸张，打开一看，是她与王华的离婚书!玉珍不相信地看着，眼泪簌簌地流下：“七三年三月十六日？七三年？七三年我还在看守所里，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妈！妈！”

　　已经睡着了的邓母赶紧翻身起床，一边问：“什么事啊？珍珍···我来了！”

　　她走到女儿的面前，看到了那张离婚书，伸手轻轻地拿了过去：“珍珍，你不要怪妈，也不要怪你婆婆和王华，这也是被当时的形势逼的呀！”

　　玉珍流着泪说：“妈，你不是说王华不愿意离婚吗？为什么这上面有他的签名呢？”

　　邓母把离婚书递到玉珍的面前，说：“珍珍，你仔细看看，这是王华签的名吗？那上面你也签了名，是你签的吗？”

　　玉珍仔细地看了以后，愤怒地说：“妈呀，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做是犯法的啊！”

　　邓母扶着玉珍坐下，说：“珍珍，你不要生气，听妈说···”回忆--

憔悴的邓母在街上买菜，遇到了赶集的王母，邓母很热情地说道：“亲家，您赶集来了？买点啥？”

　　王母勉强笑笑，说：“亲家，我不买啥，就是专门来碰你的。”

　　邓母奇怪：“专门来碰我的？你要找我到家里去就是了，走，走，到家里去。我们两亲家难得碰到，一起吃顿饭吧。”

　　王母很客气地推辞道：“亲家，我还有事情，家里就不去了，我主要想跟你说一件事，就是华儿的事情啊！华儿已经在劳改农场关了几年了，现在还不能出来，说是反革命分子的家属！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亲家，你晓得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王家还靠着他传宗接代呢，可是这‘反革命分子家属’的帽子戴在他头上，什么时候才能取得下啊？！刚才我还到珍珍的单位去问了一下情况，他们说珍珍是不可能被冤枉的，也就是说，珍珍是不可能被放回来的，而且珍珍已经得了病，撑不了多久了。天哪！那我儿子怎么办？是不是也要和珍珍一样在那里关到老死，病死？！亲家，我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请你好好地考虑一下，让华儿和珍珍离婚吧!离了婚，我的华儿才有出路啊！珍珍是不可能活着出来了，这是她单位的人告诉我的，她们还说，只有离婚，才能摆脱和断绝这层关系，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抬起头来，不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伸不了腰。他们还说，有一个什么单位的书记，为了不连累婆娘儿女，硬是闹着离了婚，还有一个什么干部，刚刚给抓了进去，就写了离婚申请书···”

　　王母还想说下去，邓母难过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亲家，你不要说了，是我们家珍珍连累了你儿子，我答应你，让他们离婚！但他们都不在，怎么离？”

　　王母也有一点难过，小声说：“亲家，你能谅解就好，这事情不怪我们，也不怪珍珍，是这个社会，这个运动害了他们哪！他们单位的人说了，特殊的事情，特殊办理，只要我们双方把他们的结婚证带到城关镇去就可以办了”

　　邓母说：“亲家，我知道，我也明白，哪个都不怪。我就是想不通，我去找珍珍的单位反映情况，他们总是借口忙，推三阻四的，没有人理我。怎么你去就有人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是找的是哪一个啊？”

　　“是她们单位的秘书吧？后来还来了一个女的，就是那个曾经给华儿介绍过的谭永红，她还穿着军装呢！就是她说的多，不然，我也不懂他们可以离婚这个说法了。”王母显得有点高兴的样子。

　　邓母点点头说：“我晓得了，你说哪天去帮他们办手续吧？”

　　王母搬着手指头算算，说：“那就后天吧，后天我在城关镇等你。亲家，你可要记着把珍珍的那张结婚证带来啊。”

　　邓母冷冷地说：“我晓得，不会忘的。”然后慢慢的转身，走了回去。--回忆完。

　　屋子里：瘫坐在椅子上的玉珍泪流满面，听完母亲的叙述，默默无语。地上，是那张撒满眼泪的离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