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飞机也炸不碎的梦！就算没上过剧专，我的灵魂也来上过

我有不少相知师友出自”国立剧专”。(今中央戏剧学院前身)，其在粤校友赐寄所编“通讯”《南雁》，读来令我感触万干。信笔呼应，非诗非文，失韵失行，唯寄此情。其实我未上过剧专，却感到真真切切地上过了。

黄宗江——艺术家

在北京一间临窗的小书斋里，

三面墙围着我祖师恩师们的书籍：

关汉卿、亚里士多德、汤显祖、莎士比亚·····

曹禺、佐临、张骏祥、焦菊隐·····

我小小的书房像是供奉着诸神的殿堂庙堂，但我还是感到无限的寂寞，

因为八路神仙都不言语了。

忽地从窗口飞进一只“南雁”，飞来飞去，

我像是随南雁飞入了我“坐科”的“国立戏剧专科学校”，

我上的是剧专，可我没在过剧专，怎么好像我在过?

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在故我思；

我也是一个彻底的唯心主义者，我思故我在。

1937年一七七，我所在的中学南开、是周恩来、万家宝，也是我的戏剧摇篮南开，

被日本飞机投弾毁坏。

正值暑假，我无数次翻阅着还是从南京寄来的剧专简章，

幻想着直奔考场，

念上一段黄省三的“十三块二毛五”，

这一切也被日本飞机炸飞。

但我好像和凌子风、凌琯如、李恩杰、刘厚生......

同坐过比邻的教室课桌。

后来我在上海下海当了演员，

又溯江而上来到重庆。

有幸和耿震、沈扬、张雁、石羽、吕恩、蔡骧、谢晋······同台，

于是我又感到我也上过剧专，

我是万家宝、黄佐临、张骏祥、焦菊隐······他们的亲传弟子。

我好像在那既寂寞又热闹的江安小镇生活过，

在那既是庙堂又是课堂里聆听过长老们讲经说法，

跟那时候的美人——邓宛生、赵韫如、冀淑平······调笑过，

在夜巷的担担旁，和张石流、任德耀一起高谈阔论，

吃过抄手和醪糟，

和陈永倞漫步江边和诗·····

我好像真的上过剧专了，

“江河归大海”，进入了李乃忱苦心绘制的长卷。

在漫长又恨短的岁月里，

在民族最危险的时候，

我们都献上了自己的青春；

在自己的黄昏季节，

我们仍唱“天鹅之歌”，仍舞“凤凰涅槃”；

和多少同学同生过，同死过，又同生过，

同快乐，同悲哀，

同人生，同舞台。

我为只见过两面半的江村写过悼文，

因为我感到我们同是这20世纪的“剧人”。

我多么有幸，我好像上过剧专，

我就是上过剧专!

我在此一庙堂里受过培训，乃成为终身的戏剧艺徒。

（20世纪末1998年秋 古今大都）

黄宗江，编剧，著名艺术家，浙江瑞安人，1921年生于北京。十岁时即以“春秋童子”的笔名在《世界日报》上发表独幕剧，后就读于天津南开中学，积极参加南开剧社的活动。毕业后入燕京大学外文系，与孙道临等一起组织燕京剧社，演出曹禺《雷雨》等名作。2010年10月18日因病辞世，享年8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