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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说来离奇:潘达雷金将军别墅附近池塘里仅有的一条鲫鱼竟然没命地爱上了住在别墅里的女人索尼雅·玛莫奇金娜。不过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莱蒙托夫的恶魔就爱上了达玛拉①,天鹅也爱上了勒达②,难道事务员不是往往爱上他们上司的女儿吗?索尼雅·玛莫奇金娜每天早晨都跟她的姨母一块儿来沐浴。一往情深的鲫鱼就游到岸边来观看。附近开着一家克兰杰尔父子铸造厂,因此池塘里的水早就变成深褐色,不过话虽如此,那条鲫鱼还是什么都看得见。它看见白云和鸟雀在蔚蓝的天空飘飞,看见别墅里的女人们脱掉衣服,看见有些年轻人躲在岸边灌木丛里偷看,看见胖姨母下水以前先在石头上坐五分钟光景,得意地摩挲自己的身子,说:“我这头象,长成了一副什么样儿?简直看着都可怕哟。”
索尼雅脱掉身上的单薄衣服,尖叫一声,跳进水里,游起来,冷得缩起脖子,那条鲫鱼就马上溜到她身边,开始贪婪地吻她的小脚、肩膀、脖子。……这两个别墅里的女人洗完澡,回家喝茶,吃甜面包去了。
那条鲫鱼呢,在广大的池塘里孤零零地游来游去,暗想:“当然,我和她互相爱恋的可能性,是根本谈不到的。她这样一个美人儿能爱上我这样一条鲫鱼?不会, 说什么也不会!千万别用幻想诱惑自己,可鄙的鱼!只剩下一种命运等着你,就是死!可是怎么个死法呢?池塘里可没有手枪和带磷的火柴。对我们这些鲫鱼来说, 只能有一种死法,就是落到狗鱼的嘴里。不过上哪儿去找狗鱼呢?从前这个池塘里倒有一条狗鱼,可是就连它也烦闷无聊得死掉了。哎,我真不幸啊!”
这个年轻的悲观主义者思考着死亡,钻进淤泥里,在那儿写日记。……有一次,傍晚前,索尼雅和她的姨母坐在池塘的岸边钓鱼。那条鲫鱼在浮子旁边游来游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它心爱的姑娘。忽然,它脑子里象电光似的闪过一个念头。
“我索性死在她的手里好了!”它暗自想着,快活地摆动它的鳍。“啊,这倒是个绝妙的、舒心的死法!”
它充满决心,只是脸色微微发白,向索尼雅的鱼钩那边游过去,用嘴咬住鱼钩。
“索尼雅,你那儿有鱼上钩了!”她的姨母尖声叫道。“亲爱的,你那儿有鱼上钩了!”
“啊!啊!”
索尼雅跳起来,用尽力气一拉。有个金黄的东西在空中一闪,啪的一声掉进水里,在水面上留下许多圆圈。
“掉了!”两位别墅的女客大叫一声,脸发白了。“掉了!哎呀!亲爱的!”
大家看一下鱼钩,瞧见鱼钩上挂着一片鱼的嘴唇。
“唉,亲爱的,”姨母说,“你不应该使那么大的劲啊。现在那条可怜的鱼只好缺一片嘴唇活下去了。”
我的主人公从鱼钩上掉下来以后,吓呆了,很久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后来它清醒过来,不住地呻吟道:“我又活了!又活了!唉,命运的嘲弄哟!”
这条鲫鱼发现它的下巴没有了,就脸色惨白,发狂般地哈哈大笑。……它疯了。
不过,我居然打算用鲫鱼这样微不足道和没有趣味的生物的命运来吸引严肃的读者的注意力,这恐怕显得奇怪吧。其实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有些女士就在大杂 志上尽情描写对谁都不需要的鮈鱼③和蜗牛。我在模仿那些女士。甚至我自己就可能是女士,只不过用男人的假名掩盖自己罢了。
总之,这条鲫鱼疯了。这条不幸的鱼一直到现在还活着。
一般说来,鲫鱼喜欢被人放在酸奶油里煎熟,然而我的主人公现在却喜欢任何一种死法。索尼雅·玛莫奇金娜已经嫁给一个药房老板,她的姨母到利彼茨克找她那已经结婚的姐姐去了。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那个已经结婚的姐姐有六 个孩子,而所有的孩子都是喜欢姨母的。
现在,接着往下写吧。有一个工程师克雷辛在克兰杰尔父子铸造厂里当厂长。他有个侄子叫伊凡,大家知道,他写诗,而且兴冲冲地把那些诗发表在所有的杂志和 报纸上。有一天中午,天气炎热,年轻的诗人走过这个池塘,灵机一动,想下去洗个澡。他就脱掉衣服,进入池塘。那条神志失常的鲫鱼错把他当做索尼雅·玛莫奇 金娜,游到他身边来,温柔地吻一下他的后背。这一吻不要紧,却产生了最富于毁灭性的后果:鲫鱼把悲观主义传染给了诗人。诗人可是一点也没料到,他从水里出 来,竟发狂般地哈哈大笑,回家去了。过了几天,他去到彼得堡。他到那边的编辑部,把悲观主义传染给了所有的诗人,于是从那时候起,我们的诗人们就都开始写 抑郁寡欢的诗了。
“注释”
①见莱蒙托夫的长诗《恶魔》。
②希腊神话中斯巴达王廷达瑞奥斯的妻子,宙斯醉心于她的容貌,化为天鹅与她相会。
③一种中小型鱼类,凶猛鱼类的食饵。
(最初发表在1892年6月13日《花絮》杂志第24期,署名“无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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