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杨阿大传奇】2

　  听着男人的话，竹竿似懂非懂。她哪里知道，就是她的半懂不懂，人也长得不成样子，待人接物也不成样子，王金富嫌她了。

　　王金富心里的打算，只给竹竿说了一半。走州串县的他，早就知道共产党的军队势如破竹，他已经在劫难逃！那放高利贷，低价雇佣长工都是表面的事情。还有用米坊，染坊做幌子偷着做的鸦片生意，赚的那大把大把的银钱，了得！他早把长沙的作坊卖了，连着这非法赚的钱，统统换成了黄金，去香港买了一栋房子，其余的都存进了花旗银行里。他又赶回来把田土也卖了，给竹竿母子留了一小部分，自己揣走了一大半！他对她说是拿去换金条。他在重庆有一个相好，是一个歌女，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这次离家，就是带着她们母子远走高飞，永不再回了！

　　第二天，竹竿就按王金富的主意，叫阿大搬到厢房后面的小屋里，这里一共三间房，有两间堆放着柴草。

　　阿大对竹竿的安排，笑笑地接受。叫他一同吃饭，他也笑笑地端碗；给他王金富的旧衣服，他也笑笑地穿在身上。还巴巴适适地喊竹竿：“婶！”把个竹竿欢喜得直笑。

　　长工们嘲笑阿大，说他忘了本。他一笑说：“我就是要钻进去看看这家人打的什么主意。喊死了，要我出棺材？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呢！”

　　长工老余提醒他说：“阿大呀，竹竿对你这样客气，恐怕没安好心吧？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对下人有人味？这在他们王家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你要防着点。”

　　小五说：“余伯，你以为阿大傻呀？他可是小孩子卖糖--吃进肚里。口渴遇到山泉水--正合适。不吃白不吃，不穿白不穿！是吗？阿大哥。”

　　阿大笑了：“就是。遇到你们也会这样干的！”
　　“哈哈哈！”“呵呵呵！”一片朗朗的笑声在田地里传出，长工们冰释前嫌：阿大还是他们的阿大呀。

　　阿大又说：“王金富会做蚀本的生意？笑话！他以为我信了他的鬼话，就会巴心巴肝地给他卖力，当好看家狗？他算看错人了！不过，我演这个角色也为的是看他怎么收场？！”


　　有福自从王金富走后，更加放肆地吃，喝，玩，乐。竹竿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不知道，只给他安排娶亲的事，并在心里算着男人回来的日子。却没有想到王金富已把他们母子甩了！

　　这天，竹竿笑嘻嘻地对阿大说：“阿大，你有福兄弟快娶亲了。女家是双龙镇后山上的。哎呀，听说那个姑娘长得真俊！不过，她遇到我们这样的家境是前世修来的福哦。”

　　阿大笑了：“婶，娶个俊媳妇，是你有福气啊。那就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啰？”
　　“当然，当然！”竹竿得意地说。

　　“哼！俊姑娘会看上你家的丑八怪？没准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癞子！”阿大在心里说。
　　其实，阿大猜错了。


　　离双龙镇五十里的后山上，住着一个姓张的寡妇，她有一个外甥女，名叫秀英。
　　秀英还记得母亲临死时，拉着她和妹妹秀兰的手，半天咽不下气，望着守在旁边的姑父说：“姑爷，求你······啦，你就······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吧，她们······还小······啊。

　　姑父困难地摇摇头。母亲挣扎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布包，抖着手打开，是两只绿色的玉镯，她拿了一只给她套在小胳膊上，另一只给秀兰妹妹抓着：“以后······相认吧······秀英，秀兰······娘丢不下······你们哪······”

　　娘丢下她们了。当天下午，娘就死了。她被姑父接走了。五岁的秀兰妹妹被伯伯抱去送给了一个常在双龙镇上卖鱼的打鱼人······

　　秀英初到姑姑家时，姑父很喜欢她。但没有生育的姑姑并不高兴。她小气，脾气又急燥，常常为一点小事和姑父吵嘴；姑父无奈，外出做生意就再以没有回来。以后，姑姑时常守着桐油灯哭泣，或者板着脸抽得水烟袋呼呼直响；骂她是丧门星。

　　姑姑长得不好看，又小又黑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射人，她即使对你笑，你也觉得受不了。
　“也许，姑父就是受不了才走的吧？”秀英常常在心里想这个问题。虽说是亲骨肉，但姑姑并不爱她。端茶递水倒马桶，都是秀英的事，小小年纪就像一个小佣人。姑姑一想到姑父的出走，还拿她出气，或者打，或者骂，或者饿饭；夏天，叫她站在太阳底下顶水碗，冬天，脱去了棉裤跪石渣。

　　秀英苦，但她不敢恨姑姑。要不是姑姑收养她，自己不早就冻死，饿死去喂野狗了吗？爹死后，伯伯不是骂娘尽养赔钱货吗？要不是娘大气加大病，能死得那样快吗？要是姑姑家不收养她，伯伯把她送到窑子里，十二岁就得接客！这是姑姑在打骂她时讲的，虽然那时她还不明白什么是“客。”现在她也长到十四岁了，不是平平安安的吗？为这些，秀英感谢姑姑。所以，不管姑姑对她怎么样的打骂，她都能含着泪忍受，从不大声地哭叫。

　　自打秀英满了十四岁，姑姑就很少打骂她了，还不时地打开柜子，拿出发了霉的糕啊饼的东西给她吃。白天，姑姑带上佣人张妈，伙计陈五在家磨豆腐，然后就摆在路边上卖。晚上姑姑就在桐油灯下教秀英认字，绣花。还讲一些忠孝节烈的故事给她听。姑姑的心事自然是十分明白的，她要把秀英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有教养的人，再许给有钱的人家，那么自己的后半生就有靠了。姑姑这样想着，也时时这样的讲给秀英听，秀英听了，总是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姑姑对秀英好了，也有这个原因。
    秀英长得很好看。那补丁连着补丁的衣服再也掩不住她的窈窕身材，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衬着秀美的鼻子，鹅蛋脸白里透红，小巧的嘴唇一笑就见一口整齐的白牙，油亮亮的大辫子稍上缠着红头绳；当她一走动时就跳舞般地在腰间左右摆动。秀英不但人美，还聪明机灵，心地善良。假如是秀英卖豆腐，总要少收几个铜板。秀英自己是不会攒钱的，而是那些买豆腐的人说钱不够，多数呢，秀英给记上账，少数，秀英就说：“算了吧，反正也只一两个钱.”让别人高高兴兴地拿走豆腐。

　　她们的家就在山路旁，门前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有一口清沏见底的山泉水井。夏天，那又凉又甜的泉水和凉爽的山风常使路人舍不得离去。而用泉水磨出来的豆腐又白又嫩。姑姑利用这天然的有利条件做豆腐生意，收入也还是不错的。

　　虽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姑姑样子丑怪，性情又暴燥，再加她在乡邻间广结人缘，到也没有什么人说姑姑的不是。

　　自打秀英在摊前卖豆腐，生意更好了。来来往往的人喜欢在那儿坐坐，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和想法。而是你告我，我告他的讲述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有多好，多美。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爱讲一些书上的故事，还有镇上的新闻等等，有的还教秀英认字呢。

　　秀英十六岁了，来姑姑家提亲的人不少呢。姑姑很高兴，趁机提出要娶秀英必须备三百块大洋的聘礼。结果被王有福的媒人知道了，当下就谈妥了亲事。

　　秀英姑姑知道王有福有残疾，但王家又有钱，所以，她答应了这门亲事。亲事定下后，姑姑对秀英更好了；给她制新衣，买头饰，买糖果子，还时时地望着她出神，有时谈着笑着又流眼泪。也许，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五月端午节，有福成亲了。竹竿好高兴，为了有意在乡邻间摆阔，她请来了亲朋好友帮着操办，杀猪宰羊，好不热闹！

　　头天晚上，竹竿把阿大叫到屋里，对他说：“阿大，明天你去走一趟，把新姑娘接过来。你看，大喜的日子到了，有福偏偏生病！”
　　阿大说：“这，这咋行？”

　　竹竿笑笑说：“咋不行？那边又没有人认识你，谁知道你是冒名娶亲？”

　　阿大急忙说：“婶，这样的事不能开玩笑！有福吃饭时都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叫他自己去接新娘子才是正理。”

　　竹竿打断他的话说：“哎呀，我知道你是害怕别人笑你，当大伯子的去接兄弟媳妇。这有啥？大伯子帮着拜堂的还有呢！何况，接回来就不让你难堪了。”

　　阿大冷丁地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事，有福阿爸咋不回来？”他实在不愿称那个‘叔’字。

　　竹竿望了他一眼，不自然地说：“他在外面很忙······原来都说要回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的，我啥都安排好了；就请你这个菩萨了，务必你看着我为难？答应了吧，阿大，这不是扫你脸面的事嘛。”

　　阿大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就朝竹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不知道，这正是秀英姑姑和王家媒人商量的结果。因为秀英姑姑知道王有福太丑陋，而且也知道王有福那一家人不是一个好人；假如娶亲那天让乡亲们看见新郎，要笑话自己把亲侄女往火坑里推。而且，秀英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万一她不上花轿？于是，才有了王金富收阿大当义子的事。王金富的如意算盘是：阿大帮着有福把媳妇娶进来，帮着竹竿打理田间地头的事情，只要他走脱了，这段时间还是太平的，以后，就看他们母子的造化了！

　　秀英出嫁的消息被乡亲们知道后，来送礼的人真不少。姑姑体体面面地给秀英办了嫁妆，请了几桌酒席，当娶亲的唢呐伴着花轿来到了秀英的家门前，大家看到那高大英俊的“新郎”时，都夸秀英前世修得好，这回算落到福地里了。

　　秀英悄悄地在门缝里看了看，也庆幸自己。她那里知道，为了钱，姑姑已经把她给卖了！

　　秀英的花轿抬到王庄，阿大松了一口气。震耳的鞭炮声，唢呐声夹着笑语声，在催着新人拜天地。阿大脱下了娶亲的衣服，走回了自己的小屋去了。他看见了身着新装的有福，那得意忘形的丑模样时，相信了竹竿的话，新娘是一个俊姑娘。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感到很难过······

　　不一会儿，前院闹了起来，阿大侧耳一听，是竹竿的哭骂声。他想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跑去一看，原来是在长沙管账的王书堂回来了，不知他给竹竿报了什么信，竹竿摔掉了手里的茶碟子，在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那些亲戚们也摸不着头脑，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劝着。有人问王书堂，究竟长沙发生了什么事？姑爷王金富怎么没有回来？

　　王书堂唯唯诺诺，只说作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老爷回不来。

　　看到王书堂在给自己打掩护，竹竿也意识到了今天的日子不同，说出了王金富的去向会使他们慌乱，也看不起自己。不是自讨没趣？再说也要等这几天的喜筵摆过了，亲友走后，再给有福商量······

　　想到这儿，她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和醋意，哭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不是你！不是你啊！”忽然，新房里传来了新娘子尖利的哭喊声。

　　“哎哟！”又是有福的叫声。

　　人们怔住了，又不约而同地朝新房跑去。

　　原来是有福去挑了新娘的盖头，要拉她睡觉。当秀英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丑八怪时，又哭又叫，高低不依。偏偏有福又喝多了酒，就仗着酒劲去搂抱她，被秀英一掌推倒在点着红烛的香案上，额头撞了一个大包。有福那受过这种气？他又跳又骂，又止不住地哇哇大吐起来。

　　正在气头上的竹竿见状，可不依了，她蹭蹭地大步走进新房，就指着秀英的脸骂了起来：“有福家的，我告诉你，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叫你当媳妇是给你脸面！叫你当丫头落到我们家算你有福气！你要不受抬举，撕烂你的脸！打断你的腿！甩你出去！当我的银钱白花了。好手，好脚，好脸面也可以留着你，卖你到窑子里去，那时恐怕比有福丑十倍的男人你都要！不就是那张脸长得好看吗？有什么了不起？穷叫花子！”

　　竹竿在骂，秀英在哭，有福在吐，一时间，喜洋洋的新房就变得乌烟瘴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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